微笑也是一种回答

　　正在撰写学位论文的小雷发我一条微信：“李老师，《王元化晚年谈话录》第254页最后一段有句话‘如果强分糟粕，就会全盘否定。’这句话我不能理解，请教您。”我迅即发现，这是一个需要切实解决的问题，必须尽我所能明确回答，否则就会影响她的论文写作。
　　思考以后，我回答道：“你的问题很好！将历史文化传统分为‘糟粕’与‘精华’，是我们一直以来的说法，许多人沿用之是情有可缘的。但按照现代观念（如本书作者所言的民俗学、人类学等），这实为简单的二元对立论。其实，世间之事都是交织在一起的有机整体，难以界定出何者绝对的是或何者绝对的非。如果硬要‘强分糟粕’，把其中一部分说成是坏的，那就会完全看不到这部分中间可能存在的合理成分了。这里的‘全盘’是指所谓的‘糟粕’部分。以上意见仅供参考。”小雷很高兴，马上回复：“谢谢老师。以前的教科书里常出现‘取其精华、去其糟粕’之说，我从未想过此说是否可以斟酌。现在我能理解同一页里元化先生的说法了：‘今日之精华，可能是昨日之糟粕’。”
　　日前，辅导员请我给毕业班同学写几句“寄语”，我用毛笔和宣纸写了一段话：“先前，仿佛整个世界发霉了，然而一场淋漓的大雨给宇宙带来了氧气。雨住了，虽然天穹被各种建筑物描画出起伏的风景线，但呈现出瓦蓝瓦蓝的、飘浮着白云的明净的天空，就像创世纪的时分。忽然，空中翱翔而过一羽飞鸟，随性而优雅地拍打着美丽的翅膀，它的视野该是多么广阔啊，那是我们只有在飞机舷窗边才能看见的天国景色。飞鸟瞬间笔直地冲向高处，构成一幅绝难窥见的瑰丽奇景。可是，如果你，以为那是棉絮，跨出舱门一脚踏入，那就坠入了万丈深渊。”
　　我之所以写这段话，并没有什么复杂的原因，它只是我日常笔记中的一段文字，是我在一场豪雨之后面对自然界的感叹和联想：向上，冲入云霄；向下，坠入深渊，对比太强烈了。可是不少同学看到以后，联系我那尚说得过去的书法，纷纷发表了自己的见解———“我们很多即将毕业的学生，在社会上不能抵制各种诱惑，往往会把白云当成棉絮，最后坠入深渊。烧红的烙铁不能去摸，金钱、权力、色欲等等，都是外表好看的白云，其实是虚无飘渺的，踏上去，一辈子就毁了。我会把这个飞鸟的故事铭记于心，不断反思的。”
　　“现在的人有时候真是‘退化’了，甚至自愿回到柏拉图的洞穴中。当今的拟像、仿像社会，或是被波德里亚称之为景观社会，就像天上的云层，幻境重重。这种光影的虚假好似洞穴里的影子世界。人们如果被这虚假的‘真’所蒙蔽了，就会沉醉在这云兴霞蔚的世界。当推开门的那一刻，真的就如您说的，坠入了万丈深渊。”
　　“写得很有诗意，很有老庄的味道，同时很有寓意。一方面让我们大胆追求理想，并寄予我们很大的希望，同时又让我们保持警醒的态度。”
　　“人生得意须尽欢，但也要适可而止，切莫得意忘形。李老师的警示很有现实意义，生活阅历越多，越觉得谦虚，中庸之道的重要。小故事，大寓意。”
　　……同学们几乎一致地请我对他们的不同理解作出评说，并进一步阐释这段文字的“深意”。我没有说一句话，因为他们一个个往你面前一站，明亮的眸子里已经写满了青春的答案。对于这种问题，我想，微笑就是最好的回答。
　　（作者系人文与传播学院教授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