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照片的新故事

□吴晓明

期次:第380期       查看:40

  那年春天,人文学院学新闻传播的学生们在做一个“老照片,新翻拍”的摄制作业,要我提供与学校历史有关的老照片,并且比照老照片供他们摆拍,说是“为了凸显变化,不仅照片的人变了,照片的背景地方也变了。”做到他们的老师,经常客串做学生的采访类作业的对象,像是大牌运动员的无名陪练。
  我先找出的一张旧照,是30多年前进入上海师范学院读书、恋爱时,与后来成了我妻子的女友,在桂林公园的合影。学生听了像是传奇,雀跃不已:“这个可以有。30年前的太有意思了。真棒!那时我们还没有出生呢。”随即婉转说与我太太听,求她一起出镜以帮学生们一把。她听了戏谑:“像你这样涎格格的老师不大有的。”(“涎格格”是沪语,意为不管不顾,自鸣得意,自以为是,自得其乐等)“你自己去就是啦,我是不去的。”断然一票否决。
  于是,再找出两张旧照,那也是30年前,大学毕业后进入校图书馆工作时拍摄的。一张当年在教师阅览室内坐着读书;一张是在图书馆书库里的工作照。到了拍摄那天,觍着老脸,只身前去应对学生的功课了。因为要帮着学生去做他们的模特,还特地换洗一新呢。路上忐忑,短信问我学生:“长得像我这样难看的老师也带啊?”学生嬉笑鼓励:“没有关系的。”再涎着脸问:“这样好说话的老师你们碰到过没?”学生不甚领情:“一般般的啦,我们也请了其他老师参与拍摄活动的。”
  因为要有现场背景可以给学生们摆拍,我特地到图书馆特藏阅览室请求合作。30年前,我就在那间阅览室工作,那时是专门僻出供教师使用的。故地重拍,那阅览室已经成了新一代研究生的天下,电脑连着电线,铺陈得一片。除了藏书数量翻了几番外,那阅览室和书库的环境看似没什么大的变化。但是,经过几代图书馆人的努力(包括我的同班同学们,他们中有三位后来还成了副馆长),除了藏书极大丰富外,数字化资源也大为增多,最关键的是将新的图书馆理念引入管理,因此,图书馆的内涵和外延已是天翻地覆。
  进得现场,学生摄影师架起了照相机。学生导演指挥着我,让我照旧照片上的姿势摆pose:“看我的手势!然后慢慢抬头看着镜头,再转而仰望天花板,自然地微笑。”被他们摆来摆去,就我这嘴脸,也弄不像故作深沉思考的样子。小导演看了叹了一口气道:“你这算是在自然地笑吗?再来一遍。”几经反复,看看孺子不可教,导演才宣布:“就这样了。过了!”呵呵。
  学生拍完两段视频,欢快地收起家什,将旧照片塞还给我,招呼一声“谢谢老师”,立马走人,从此再无下文。在我,拿着旧照片,倒是为此而感想很多。旧照上还留着当年写下的文字:“予少年时,曾闻及有图书馆学专业。孰料,三十岁后‘而立’于此,了却平生之愿!此处书藏十二万,予与澄兄每天在此搬书、理架、倒库、读书、喝茶,乐此不疲,甘苦等闲,人生如此足矣。真是似:看一日两潮自来自去,把万般石头搬上搬下。1983年12月。”
  屈指算来,真的30年了,晚上,与一年轻博友聊及此事,感慨:“30年!想想你竟然这样年轻,聊天的底气都没有了。”对照当年自己的文字,觉得自己做人的心境真没有大变。真正变化的是,进入了一个网络时代,当年认为守着这些藏书足以看到老的愉悦,已经完全为网络时代的开放和无远弗届所颠覆。我现在看纸本书读电子书外,上网无限。对年轻时代没有见识到的丰富世界进行恶性补偿。
  也因为学生的这次作业,我在翻检旧照片时,还找出1964年夏天,我的小学毕业照片。那时拍照片是件大事情,身上穿的白衬衫还是临时向邻居晓夫借来的。还有两张几乎同一年代的照片,是我的大姐二姐的学生照。真是一眨眼的工夫,50年过去了。在我而言,总觉得对我家姐有所亏欠,所以老了尽力做到对她们好些。我的心态和生活平和些,因为“文革”后踏到恢复高考的人生关键点上,读书和经历改变了我的生活情形。
  一声叹息:老照片依旧,但是回不了过去,也无话可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