独一无二的潘悟云

□翁敏华

期次:第359期       查看:187

  那天,潘悟云教授与夫人一同来看我,聊得高兴。他说:“我的名字在中国独一无二,不信你上百度去查好了。”
  “是么?记得你刚被引进上师大时,我还以为你和陈五云同名呢。”因为用沪语读,“五云”“悟云”同音。老潘兴味不减:“你知道为什么没人跟我同名么?”他卖了一会儿关子,“因为———这是个和尚的名字,哈哈!”
  原来如此。是了,悟云与悟空倒像是哥俩。
  潘悟云现如今是世界知名教授。到网上一看,不但有“中国语言学家”“汉语音韵学专家”等等头衔,而且,“潘悟云音标”“潘悟云国际音标”及“输入法”,都是专用名词。隔行如隔山,也许他的高深且文理兼通的学问,我辈不一定能懂,可他的聪慧、勤奋,视野的开阔、人生格局的博大精深,作为同事加朋友,我们都有目共睹。他学术研究极为繁忙,把学问当作生命来做,却并不是个书呆子式的老学究。仅以我个人为例,人生途中得到过他不少的关怀,特别是一些急转弯的关口。1999年末,学院吃跨世纪年夜饭。不知触动了哪根神经,我在喝下几口白酒后落下泪来。同桌还有冷眼相看的呢,隔着好几桌的潘悟云,却特地跑来劝说。时过境迁,具体的话语已经记不真切,可软语劝说留下的暖意,却至今留存。此后每年吃年夜饭,他都会关注一下我。直至我调到谢晋学院那年,他还给我发短信道:“大妹子啊,今年吃饭怎么没看见你呢?”他还以为我又躲在哪个角落哭呢。
  早就在心目中把他看作大哥了,这位早慧却曾经被排除在大学校门外的学子。从1961年始,他干了18年的苦力,拉板车,抬煤,造船坞,都是些最脏最累的活。他还经历过牢狱之灾,在监狱里口渴喝自己的小便。但就是这样非人的生活,也没有把这位具有钢铁般坚强意志的男子汉压垮。他的《楚辞》是挑着泥担背诵下来的;《尔雅》是站在钻床边背诵下来的。杨贵妃“天生丽质难自弃”句,改“丽”为“优”,优质,用在他身上刚刚好。
  他1969年跟随郑张尚芳先生学音韵学时,全国人民的文革高烧还远远没有退呢。(写到此,停下来想想自己当时正在干啥……哦,那年四月,写过一首歌颂“九大”的朗诵诗!)绝大多数人还在今天斗这个、明天批那个的时候,潘悟云已经“不跟你们玩儿了”!凭此“独立之精神、自由之思想”,这才成长为独一无二、卓尔不群的大家。
  今天与夫人同来的潘大哥,讲了许多他母亲的故事。一个杰出男人的背后,一定站有不止一个不凡的女人。潘母即如此。见大儿子从小读书这么好,她一心要培养他成才,为了让他全心全意读书,家里虽穷,却什么也不让他干,“见我读书,妈扫地都是轻轻的。”木材厂废弃的竹签也掰下拿回家烧火。1958年,为了争取儿子的学费减免,母亲自告奋勇到居委会值夜班,“那时温州城里晚上还有狼呢,母亲每每提着棍子出门。”
  就是这样一个门门功课第一名的儿子,却因为“出身不好”被剥夺了上大学的资格,做母亲的心里,不定怎样悲哀呢。母亲还有一件事让潘引以为榜样:眼看60岁了,还去应聘要工作。因为文革期间受到不公正遭遇,母亲的应聘最后成功了,又工作了不少年。“去年我在上师大退休,学我妈,又到复旦去新招工。”潘教授说笑了。
  看见有的导师让学生写论文署自己的名,潘大哥觉得不可思议:“做学问不是最开心的事吗?怎么自己不做让别人做?这不是买了鞭炮让别人放么?”他看我今天生病了,鼓励我说:没事的。只要手里有事干,就不会有事,小鬼抓我们去,阎王爷说:“你们手头的事情还没有干完呢,来干啥?”就放回来了。笑声中,悟云大哥的豁达大气感染了我。